因為能源效益、節省成本等原因,城市的霓虹招牌漸次由 LED 和燈箱招牌取代,城市晚
間燈光的質感也悄悄發生了改變。愈開愈多的藥是一個顯例。霓虹漸少,LED 招牌亮得燦燦
,只是也實在太刺眼了(有說 LED 燈的光度比霓虹招牌高出四倍),散點像素(pixel)鬆
朦,城市如像患了散光眼,只求奪目,不求美感了。
但香港的霓虹招牌不會於一夜消失。借用學者說法,那消失毋寧說是一種「軟消失」
(softdisappearance),由有到無,中間經歷一段或長或短的過渡狀態。刻下的城市正處身
其中。平常人對建築物、城市燈光等細節多不在意,但善於感受城市變化及美學的人,不會錯
過捕捉其中的細微差異。一些曾經很有標誌性的霓虹招牌是徹底消失了,如彌敦道的裕華國
貨、店跟招牌一併消失的雍雅山房等,某年某日不經意拿起相機拍下,未料後來都成了歷史圖
片。消失之外也有交疊,一些店舖同時使用霓虹和 LED 招牌,後者應是新加上的,一個店面
就是兩個時間的並存。城中的麥當勞又是另一例子,不同於 SASA 全面以燈箱招牌取代舊招
牌,麥當勞新舊二分,老店仍見紅黃色調的霓虹走燈,新的則一律用上黃配白的射燈招牌。燈
光其實盛載歷史,如果一天城中麥當勞全面變成燈箱招牌,只能在影像中找到其原有霓虹面
貌,我會感到若有所失。
表面看來,LED 燈跟霓虹燈都是五光十色,功能大同小異,但城市夜色的美感是有頗大分
別的。霓虹燈的顏色很飽和,最早期出現於巴黎的理髮廳、歌劇院至電影院等,霓虹光管屈出
的字體富 Art Deco 味道,首先注重的是字體的線條美,如此工業技術與人工手藝用於中文字
體,又很能發揮傳統中文書法之美;這是方塊像素(尤其是粗微粒)無法做到的。但 LED 燈
也有霓虹燈做不到的本領。霓虹招牌約於上世紀五十年代傳入香港,之後出現很多設計變化,
如不同色調、走燈、旋轉招牌等,但無論如何它們仍是一個招牌或招幌,寄身於建築物一角,
不同於現在的 LED,倒能發輝另一種「線條」作用,就是給整幢大廈「綑邊」,如我們現在於
晚間見到的中環匯豐大廈、中銀大廈等莫不如是;LED 不再只是建築物的一個小組件,而擴及
全體,勾出整幢建築物的輪廓線。九十年代日本建築學界率先探討電子屏幕對建築設計的影
響,未知 LED 對建築學的影響又如何?想想,這其實並非兩個課題,因為 LED 招牌本身也是
一個電子屏幕。屏幕如細胞分裂般增生,城市也由「光管之城」變成「屏幕之城」了。
美學之外,如以上所述,城市的光其實也是歷史中的「雕塑品」。你可以想像紐約時代廣
場或拉斯維加斯,一夜之間的霓虹景觀盡變成 LED 嗎?霓虹燃燒,而 LED 只是發光體。霓虹
的去留,美國一些城市亦早關切到,上世紀八十年代洛杉磯、費城已出現霓虹博物館,也有一
些城市或團體提倡保育一個歷史街區的霓虹燈,或對其保養、替換作出不同的規定,不一而
足。我不知香港未來的霓虹燈何去何從。博物館重要,但我們當然不想看到街頭的東西,盡都
以博物館或堆填區為歸宿。霓虹燈是城市的視覺遺產,我們同樣不能想像灣仔駱克道酒吧區,
有一天霓虹燈悉數給 LED 取代,但說把它列入「霓虹保育區」,又怕太規範化而失諸刻意。
霓虹燈的熄滅,不僅是街頭景觀的一種消逝,背後連繫的,還有其承載的社會歷史、工業
史、設計史、工匠美學等。說香港是「東方之珠」,這顆名珠少不了霓虹燈的燃燒;過去如
是,現在如是,將來則未可知。
潘 國 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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