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起《土製手藝》這本書,《紙祭品》的一章,插畫師用黑色筆調來描寫紙紮公仔的意境,老實講,這跟我的回憶不太一樣,因為我對這些東西沒有靈異的感覺。那位紙紮鋪老闆兼產品設計師,是一位很愛說笑的老人家,他不是紙祭品工藝師傅,他是以件工形式僱用不同師傅做的,接單後,師傅到時到候就在鋪頭門口開工。當年很有街坊情,沒有人投訴阻街。我們放學見到,就不期然在旁圍觀,想起來,這是一堂又一堂的文化遺產課程,你既目睹師傅的精湛手藝,問紙紮鋪老闆,他又毫不避忌的給你說幾句。當然,媽媽在場就煞風景了,一句「仲唔返去做功課!」,不但嚇到我馬上跑回家,多年之後,這句香港幾代人都聽慣聽熟的口令,不知令我做過幾多場噩夢!之所以話,香港保育工作做得不好,香港教育更加差強人意,從「仲唔返去做功課!」這一句可以找出問題根源。
到讀大學時,街坊形式的紙紮鋪已所餘無幾,有一次,搞學生報的師兄去西環訪問做元宵燈飾的老師傅,我記得是在斜路的一條橫街,據聞師傅好出名,經常上電視,於是跟大隊去見識見識。詳情已差不多忘記了,只記得老師傅前後講了兩、三次︰「唉,依家搵唔到人學師囉,我走咗,呢度就無人做啦。」今天行過那條街,紙紮鋪已無影無蹤。老伯,你不必擔心,今時今日很多後生仔對傳統工藝有興趣,我們不會忘記香港曾經有過如此輝煌熱鬧的紙紮工藝年代。
令我有點傷感的是書中《街頭修錶》一章,從前我返學、放學都會經過一檔街頭修理鐘表,修表匠是街坊,跟我和家人都有打招呼,在我從讀小學到中學的十多年時間,他看着我大,我也看着他老。他多少年來都是靜靜坐在那闊不過兩方呎的工作位上,陪他的是一份報章、一個原子粒收音機,我留意到他的表檔年年月月沒有變化,沒有新機械,也沒有隨俗的兼賣二手表。一個非常寡言而老實的街坊,變的是他的腰愈來愈彎,精神再不如我最初見到他時的集中,不時會打瞌睡。
我曾經拿過表給他修理,都是手表入了水,又或者不知為甚麼停了,當我走近他的表檔,最搶眼球的不是那些如插畫師在書中所畫的形形色色修表工具,而是他擺在那窄窄修表工作枱頭的一張發黃的證件相片,看看就認得是這位修表匠的年輕照。其實他算得上眉清目秀,眼神充滿希望,對照我所了解現實生活,除了有一門手藝可供餬口外,他實在好像被封存這個幾呎乘幾呎的檔口內,長年沒有舒展過。也許,這就是幾十年前香港「發達容易,搵食艱難」的寫照。他有沒有家人?平時有沒有假期?他最開心是甚麼?沒有人知道,也沒有街坊特別談過他。
我跟他最後的交談是「細路,聽日至嚟攞啦,要抹油,你第二日洗手要除咗隻表先至好呀!」,我只「哦、哦」應了兩聲,便先付修表費用。翌日急急腳要去踢波,拿回手表時,我只拋下一句「唔該!」就跟大班同學朝球場跑去。
以上的故事可以寫篇散文,不過,原諒我讀書不多,才華又有限,今天有機會亦只可以寫出這幾筆。忽然有點憔悴,我想找找看看那隻表還在嗎?這本書,大家看一看,看有沒有勾起你回憶的昔日故事,這都是珍貴的,比你花時間看手機的儍新聞更有意思。
記憶之中,我看過的書沒一本是由十七位作者合著的,不過,大家請記住他們的名字,每位都是為香港記錄漸趨式微傳統手工業的「土製」插畫師,有一天,他們的名字會成為香港 Icon!
王 文 宇
雖然不是大人物,但總會有些人留在記憶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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